弟子回忆 深切缅怀中药炮制学泰斗王孝涛老师

  中药炮制学泰斗王孝涛先生,于2024年3月16日上午10时22分驾鹤仙逝。惊闻噩耗,我们的心情无比悲痛。深切哀悼之时,拜师、跟师的点点滴滴不断涌上心头。

  得益于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原副局长、中国中药协会会长房书亭先生的引荐,2015年1月23日,在广东省中医院原院长吕玉波的带领下,我们前往北京拜王老为师。

  拜师路上,我们既高兴又忐忑不安。高兴的是,王老身为第六、七、八、九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第四、五、六、七届国家药典委员会委员,国家秘密技术审查组专家,国家中医药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药炮制技术”代表性传承人,第一、二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中华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中国中医科学院资深研究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传承博士后导师,有着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实践经验,是我们追崇的导师。忐忑不安的是,王老当时已经87岁高龄,又远在北京,我们如何更好地跟师?怎样通过学习中药炮制,逐步提升药学工作质量?

  一见面,这位矍铄、和蔼而温和的老师,让我们觉得备感亲切。听着他娓娓讲述中药炮制在中医临床的重要意义,我们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还记得王老举了一个简单的类比例子,他说有些西药有不同的包装规格、不同的剂型、一系列类似物,就为了迎合临床的不一样的需求。而中医中药早就实现了,中药通过炮制为中医临床提供类型多样的饮片,甚至创造很多药物,如发芽、发酵、制炭等,实现中医因证选药的要求,实现精准治疗、个体化治疗。如白术健脾燥湿,利水消肿,但有些患者服用后会拉肚子;麸炒白术可缓和燥性和刺激性,增强健脾消胀作用;土炒白术补脾止泻力强,对于脾虚便溏的最适宜。

  同时,王老也看出我们远道跟师的焦虑,早已做了周详的考虑。在拜师礼后,他郑重地说,为了带好我们,特意委托其第一位研究生大弟子于留容教授(曾任职南方医科大学中医药学院)和师承大弟子曹晖教授(国家中药现代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暨南大学岭南传统中药研究中心主任)在广州带教,并着手安排我们与师兄们的会面。我们的心终于落地了,有幸又认识两位中药大咖。

  拜师初见王老,犹如春风拂面,安抚我们的怯怯之心,明确了跟师的意义,那就是继承与发扬中药炮制技术,为中医临床提供最合适的“子弹”,组装成最有力的“武器”。

  跟师的几年间,我们多次去北京拜访王老并跟师研习。王老寓所的客厅大都被书柜和书桌所占据,拉开一排排小抽屉,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卡片,上面写满王老整理的资料,有他著作的手稿,还有早年他从事生药学研究的资料,弥足珍贵。一代宗师的铸造是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与心血的。我们不由给自己鼓气,伏案深耕是成才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次见面,王老都兴致勃勃地讲述他从事中药炮制的各种经历和对中药炮制事业的思考。记得他讲述自己当年在饮片厂车间向老师傅学习炮制技术的场景:一边热火朝天、烟熏火燎参与劳动,一边还要煞费心意让老师傅透露经验并及时记录。王老说,中药炮制要注重实践,合理的炮制工艺参数能够保证中药饮片外观品质和内在药效质量,而炮制工艺参数就一定要通过不断的实践摸索并固定下来,还要与生产设备相适应。在他的点拨下,我们多次走进中药饮片企业的生产车间,协同产、研、用,生产出品相美、质量好的中药饮片。

  王老鼓励我们积极挖掘岭南的特色炮制工艺并加以优化。在他的提议下,我们改进了我院经常使用的熟党参的片型,优化蒸炒薏苡仁、甘草水制地龙等岭南特色炮制工艺,并进行岭南中药特色炮制蒸法的内涵研究。

  医院的中药房空间存在限制,不可能容纳中药饮片的各种炮制品,王老支持我们搞临方炮制。大宗的、常用的、法定的炮制品,饮片厂能够给大家提供,但个别的、经典的、古法的炮制品,就要根据临床处方实行临方炮制,这样才可以在根本上解决空间存在限制与临床证型多样的矛盾。为此我们建立临方炮制室,尽力满足临床的需求。

  王老的著作颇丰,我们从其中两本泛黄的代表性学术著作《历代中药炮制资料辑要》《中药炮炙经验集成》开始,不断梳理总结王老对中药炮制的贡献及其学术思想。《中药炮炙经验集成》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部全国规范性饮片炮制专著,真实地反映当时全国饮片炮制生产经验技术和地方习用的独特炮制技术,是近500年来首次将传统师徒间“口传心授”的炮制经验技术转为文字形式完整传承,为全国各省、市、自治区起草颁布中药饮片炮制规范提供了宝贵的基础资料。

  王老更希望我们能青出于蓝胜于蓝,除了加强中药炮制理论学习、掌握中药炮制技能与技术、落地中药炮制饮片的临床应用外,还要更上一层楼,敦促我们著书立说,传承中药采制与炮制技术。记得有一次,他给我们讲毒性中药的炮制,乌头、附子、天南星、半夏等生品毒性大,适合使用的范围窄,而通过合理炮制减毒后,适合使用的范围就可以变得更广。比如,半夏黏液细胞内含有特殊结构草酸钙针晶,生品易引起粘模细胞损伤充血、水肿,临床内服慎用。而用明矾水炮制而来的清半夏、姜汁炮制而来的姜半夏、甘草水与石灰水炮制而来的法半夏、发酵方法炮制所得的半夏曲,可以认为是无毒,热痰、粘痰宜选用清半夏,寒痰、呕恶宜选用姜半夏,风痰、湿痰宜选用法半夏,痰饮兼食积宜选半夏曲。可见,毒性中药的炮制减毒十分有意义。于是我们萌发了总结王老关于有毒中药的采制与炮制技术的想法。王老非常赞同,并敦促广州的师兄们与我们共商体例。

  在编写的过程中,王老认真严谨的治学态度深刻影响了我们。他让我们把编写好的稿件寄给他,一笔一划地批改后再寄回给我们。看着写满修改意见的稿件,我们的心暖暖的,同时又羞愧难当,那一个个批改的蝇头小字,一条条或曲或直的线条,告诫着我们学术要认真、严谨。他还担心自己的字迹潦草,就附上短笺,叮嘱我们看不清楚一定要打电话沟通。在之后的稿件编写中,王老更是不时地通过电话、微信询问我们编书的进展。

  他给我们批改的手稿,成了一份珍贵的礼物,里面蝇头小字的批改,深深铭刻在我们的脑海中。

  在向王老学习的过程中,我们深谙跟师传承的重任,也明确了跟师的目的与任务,我们汇聚药学部骨干,成立了广东省中医院王孝涛学术经验传承工作室。我们的努力也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不但出版了专著,我院还通过了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遴选,成为全国中药炮制技术传承基地。

  在专著中,我们再次整理了王老的学术思想,主要集中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倡导炮制是中国原创性的学科,来源于临床实践,是中医用药的一大特色和优势,必须继承与创新发扬;二是率先提出中药采制控质论,包括“药出州土”“采造时月”“药藏”三方面的理论,即我们常说的产地、采收、储藏;三是提出中药炮制制毒增效论,包括总结前人的“生熟论”“制毒论”和“增效论”;四是倡导中药饮片是中医的处方用药,为中药饮片成为中国法定药品提供了理论支撑,饮片的提出是规范中药市场和临床用药的里程碑,具有划时代意义;五是提出中药炮制辅料作用论,指出辅料是中药炮制的重要组成部分,要深入研究并规范;六是倡导中药饮片产地加工与炮制一体化,提出中药的趁鲜加工炮制,具有划时代里程碑的作用,带来了中药饮片加工、炮制、鉴定的新革命。

  缅怀至此,黯然神伤,耳边响彻的还是王老的谆谆教诲,眼前闪烁的依然是王老带着眼镜、翻着卡片教导着我们的画面。朗朗师训,历历在目:

  一、温故——勤温故求新知。通晓本草、医方、炮制古籍,力多思心悟,拓宽思路;

  逝者如斯,来者可追。我辈当团结一致,牢记师训,追逐王老学术上的脚步,继续把王老的学术思想传承下去。